初识患者

还记得那是2016年四月的一天，快要下班的时候，接到外地医学院附属医院肿瘤科主任的一个电话：她的一个关系很好的亲戚在她病房里治疗了一段时间，效果不好，病危。从感情上讲，不愿意看到亲戚在她面前去世，更希望我能帮助病人延长一个多月的生命，详细情况病人到了后，家属再和我详细交流。接到电话，我答应了，一方面我和这位主任由于工作关系，比较熟悉，知道她很善良，也能体会到作为一个肿瘤科专家，看到至爱亲朋深受肿瘤的折磨，自己却毫无办法的痛苦，另一方面，我们对于晚期胸部肿瘤有一套综合治疗方案，多年的经验告诉我，延长病人一个月的生命不会太难。

但前前后后的治疗过程及结果，却让我终生难忘！

第一次是在救护车上见到患者张女士，她坐在救护车上、吸着氧，很艰难地抬起头，对我断断续续地说：给-您-添-麻-烦-了！从她眼神里我看出来对求生的渴望！我和家属沟通，了解到两个月前，张女士因咳嗽在当地医院就诊，意外发现已然是肺肉瘤样癌晚期，虽经人介绍后前往北京治疗，病情却一直在发展。她丈夫满面愁容地对我说：“我们第一个男孩子在5岁时因白血病去世了，后又有了一个女儿，这不还有1个月就中考了，她感觉做母亲很失败。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不影响孩子第一次人生大考，麻烦您了。”虽然平时也经常接触这类患者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，也听过不少对“生”的诉求，但同样为人父母，这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着孩子的人性光辉，深深触动我的心弦。所以，我更加坚定，一定要尽全力让这样的爱在人间留存更久一些。

在张女士入院后，我们随即进行了详细的问诊，了解到患者在诊断为右肺肉瘤样癌后，前往北京某肿瘤医院就诊，EGFR显示为21外显子突变，应用吉非替尼治疗，十年前有甲状腺腺瘤和乳腺腺瘤的切除史。在此治疗过程中，CT提示患者肺部病变增大，右侧有大量胸腔积液，在引流出3000ml后患者仍剧烈咳嗽，并伴有持续高热和胸闷症状，端坐呼吸，持续了两周左右。入院时，KPS评分仅仅20分，是一种病重的状态，生活质量大打折扣。

治疗过程

首先我们做了支气管镜，可以清楚地看到堵塞气道的元凶，正是右主支气管开口的新生物，表面还附着大量坏死物，我们判断需要做气管镜下的肿瘤切除，以打通呼吸道。由于瘤体血运丰富，在做气管镜手术前，我们一般都是先做肿瘤血管的栓塞，减少大出血的风险。

联系血管介入科医生，对肿瘤进行了血管造影，发现肿瘤供血主要源自右支气管动脉分支，然后以PVA颗粒栓塞肿瘤血管，使其局部缺血。

肿瘤血管栓塞后第二天，我们应用高频电圈套及氩气刀灼烧将其切除，打通呼吸道。将切除的组织送到病理科进行病理学检查，结果与最初诊断吻合，提示有恶性肿瘤，符合肉瘤。

经过气管镜的治疗，张女士的呼吸困难症状得到有效缓解，终于可以平卧休息了。但她仍然持续高热，体温达39.5°白细胞26.25×109/L，CT提示胸腔积液不纯、包裹，存在感染。所以接下来的治疗重心转向控制感染，经过评估和征求患者意见，我们认为她能够耐受局麻胸腔镜治疗。在气管镜治疗后的第三天，患者抱着忐忑的心情进入手术室，在胸腔镜进入胸腔后，内部的情况映入眼帘，视野内到处都是脓肿、粘连和渗出，几乎看不到正常的肺组织，脓腔包裹，散发出恶臭，存在漏气，通过镜下进行分离、清除脓苔。显露出肺表面，筛状漏气，用氩气刀烧灼。将切下的胸膜组织送检，发现其中含有转移的肺腺癌，这也意味着患者的病情处在晚期阶段。

手术后第二天，我再去查房，病人体温逐渐下降，但胸腔引流管持续漏气。我安抚患者及家属：“不必过于担心，患者的病情正在好转，我们再观察一周，到时候看看能不能进行下一步治疗。”患者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。三天后胸腔不再漏气了，一周后复查CT，提示肺膨胀，无积液。再次对患者进行KPS评分，升到了60分，这也意味着患者可以进一步进行治疗，这两周的努力没有白费。我嘱咐患者继续口服吉非替尼，同时胸腔内局部应用“洛铂+恩度注入”，给予全身培美曲塞化疗，以及其他的对症支持治疗。

治疗效果

患者在经历了近四周的治疗后，病情逐渐稳定，呼吸困难、胸闷症状得到明显缓解，出院后继续靶向治疗，病情一度有好转迹象。但终究抵不过发现时已是恶性肿瘤晚期，张女士分别于首次入院后5个月和6个月再次入院，后期治疗都以缓解症状、止痛等支持治疗为主，在与肿瘤斗争了近一年后，张女士于次年一月离世。

医生感悟

张女士的经历不算罕见，很多患者也如她一样发现时已经步入晚期阶段，但积极有效的治疗仍然具有重要意义。张女士入院前，“魏则西事件”正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，对肉瘤的恐惧，给患者及其家庭带来巨大的心理伤害。肿瘤患者更是拖不得，等不起，所以在出现症状后，不要通过各种渠道的信息，自行诊断或治疗，应当及时去医院就诊，由专业的医生对病情进行判断和治疗，才能最大限度降低病人的病痛。

众所周知，千百年来，癌症一直是医学界最难以攻破的领域，即使在医学快速发展的今天，对于晚期癌症的治疗效果，我们大多也是以一年生存期、三年生存期这样的标准进行评判的。所以，对于晚期癌症，即使仅仅是想延长生命，就今天的医学水平而言，也是非常困难的。同时，晚期癌症不同于其它疾病，常常伴有转移和严重的其它症状，其所涉及的人体系统相对更复杂，需要多学科、多领域的专业人士进行分析、诊断、治疗。本病例中，张女士首次入院时身体状况极差，无法对肿瘤直接进行有效的治疗，我们进行血管介入、气管镜、胸腔镜、肿瘤内科等多个科室的联合会诊，对病人制定合理可行的治疗方案，这才有效延长了患者的生存时间，提高了患者的生活质量。而今，多学科诊疗，已经广泛应用于各种复杂病情的诊断与治疗，可以更好地满足精准的诊疗需求。

晚期肿瘤患者的全程治疗可能花费巨大，有人可能认为仅仅延长8个月的时间不值得，但我认为，世间没有任何东西比生命更珍贵。作为一个旁观者，可能会认为这样折腾得不偿失，但作为当局者，家属最有发言权。张女士的家属在最初的诉求中曾表示：我们已经知道她的病情有多严重，只希望能再延长一两个月的生命，能让她看着孩子上高中，也能让孩子安心考试。而实际的治疗效果，不仅让她看着女儿经历了中考，还陪伴了女儿半年有余，这种陪伴，既满足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亏欠之情，也满足了一个孩子在人生的关键时期，对母爱的需求，更重要的是，积极治疗，给了患者“生”的希望和“告别”的时间。

常在医院里，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人情冷暖，有人可能会认为医生会因此麻木，实则不然，正因如此，医务工作者更能了解患者的故事，体会生命的温度。